- 时间:2025-11-13
- 来源:每日甘肃网-甘肃日报
张小华
《资治通鉴》载:“天宝年间,天下称富庶者,无如陇右。”在大唐盛世,许多文人士子或定居陇右,或客游西北边塞,将诸多甘肃地名嵌入诗篇,留下具有鲜明地理印记的千古绝唱。据统计,在众多唐诗中,融入甘肃元素的多达千余首。其中,既有沙漠绿洲的生态奇迹,也有历史与民俗,还有关于战争的记叙和多元文化的展现。
凉州:嵌入曲调名
古凉州位于中国旅游标志铜奔马的出土地武威一带。《旧唐书·地理志》记载:“武德二年(公元619年),平李轨,置凉州总管府,管凉、甘、瓜、肃四州。”《新五代史》记载:“当唐之盛时,河西、陇右三十三州,凉州最大,土沃物繁而人富乐。”凉州是唐朝前期的繁华之地,承续了前凉、后凉、南凉、北凉、大凉的都城气象,成为唐政府经营河西的行政中枢和军事重镇。随着河西都督府和河西节度使的设立,凉州成为内地文臣武将、商贾僧俗、使者行旅出塞入塞的必经之地。凉州不仅是丝绸之路上中原与西域经济、文化交流的枢纽,还一度成为僧侣络绎、梵音缭绕的佛教文化中心之一。高僧玄奘西行取经,曾在凉州讲学一月,赞叹“凉州为河西都会,西域各国,商旅往来,无有停绝”。
一提起凉州,人们最先想到的自然是耳熟能详的《凉州词》;一提起《凉州词》,王翰、孟浩然、王之涣、王昌龄、张籍等大名鼎鼎的诗人便会跃入脑海,“葡萄美酒”“琵琶”“羌笛”“胡笳”等苍凉慷慨、雄浑壮阔的意象也会浮现在眼前。唐诗中曲调名地理特征最显著的当数《凉州词》。其体裁以七言绝句为主,语言凝练而意境深远,符合唐朝绝句“语近情遥”的创作传统;其主题涵盖了对边关征戍、家国兴衰的思考,几乎成为边塞文学的代名词;其表达方式灵活多样,既有“采诗入乐”的现成绝句配乐,也有围绕调名“撰诗合乐”的定制创作,通过“吟咏调名”深化主题,使内容与形式实现契合与统一。
以凉州为主题的唐诗,内容丰富,情感真挚。有的展现凉州独特的风土人情,岑参在《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》中写道:“弯弯月出挂城头,城头月出照凉州。凉州七里十万家,胡人半解弹琵琶。”他在《戏问花门酒家翁》中写道:“老人七十仍沽酒,千壶百瓮花门口。道傍榆荚巧似钱,摘来沽酒君肯否?”有的描绘凉州的物产及民生,元稹在《西凉伎》中写道:“吾闻昔日西凉州,人烟扑地桑柘稠。葡萄酒熟恣行乐,红艳青旗朱粉楼。”有的刻画了凉州的乐舞艺术,白居易在《西凉伎》中写道:“西凉伎,假面胡人假狮子。刻木为头丝作尾,金镀眼睛银帖齿。奋迅毛衣摆双耳,如从流沙来万里。”自太宗始,唐朝与吐蕃在安西、北庭、河西、陇右、剑南等地长期作战。天宝之乱后,唐朝政府急调河西、陇右军队平叛。吐蕃贵族趁机大兴甲兵,占据凉州等地。在此背景下,每涉及凉州题材,诗人们常在诗词韵律中注入大量家国情怀。曾任河西节度判官的王维在《凉州赛神》中记录了战乱背景下的赛神景象:“凉州城外少行人,百尺峰头望虏尘。健儿击鼓吹羌笛,共赛城东越骑神。”张籍在《陇头行》中既表达了凉州城陷之灾难,又抒发了回归大唐的殷切期盼:“陇头路断人不行,胡骑夜入凉州城……谁能更使李轻车,收取凉州入汉家。”唐朝中后期,诗人们的“凉州情结”与日俱增。王建在《凉州行》中感慨:“凉州四边沙皓皓,汉家无人开旧道。”王昌龄在《殿前曲》中沉吟:“胡部笙歌西殿头,梨园弟子和凉州。”杜牧在《河湟》中叹息:“唯有凉州歌舞曲,流传天下乐闲人。”凉州籍诗人李益在《边思》中更是感喟有加:“莫笑关西将家子,只将诗思入凉州。”
阳关玉门关:送别、边战的典型意象
“渭城朝雨浥轻尘,客舍青青柳色新。劝君更尽一杯酒,西出阳关无故人。”在友人元二奉命前往安西时,王维在渭城举杯饯行,并挥就这首脍炙人口的送别诗。后有乐人谱成“渭城曲”,又名“阳关三叠”。“黄河远上白云间,一片孤城万仞山。羌笛何须怨杨柳,春风不度玉门关。”王之涣的笔锋随视角逆黄河而上,在万仞高山苍莽的背景下,孤城愈显空寂。幽怨的笛声如泣如诉,苦闷边城没有青青的杨柳。明代杨慎解读说:“此诗言恩泽不及于边塞,所谓君门远于万里也。”清人王士祯认为“终唐之世,绝句亦无出四章之右者”,“王维之《渭城》”和“王之涣之‘黄河远上’”便占其中之二。
阳关和玉门关均位于甘肃省敦煌市,都曾是开拓西域的军事要隘,又是丝绸之路南线贸易往来的重要关隘,分别扼守南北两道。经过阳关通向西域的大道成了当时世界上最繁忙的大道,路面宽达36丈,被人们称为“阳关大道”。受军事政治和自然地理等多种因素影响,玉门关在历史上多次更迁。因得天独厚的地缘因素、至关重要的战略地位、不可替代的交通优势,阳关、玉门关不仅在唐代拥有无法比拟的地位,而且频频融入唐诗,成为边塞诗中的典型意象。
王维在另一首送别诗《送刘司直赴安西》中寄情于景:“绝域阳关道,胡沙与塞尘。三春时有雁,万里少行人。苜蓿随天马,葡萄逐汉臣。当令外国惧,不敢觅和亲。”前半部分渲染边地苦寒、域外风情,后半部分既鼓励友人赴边建功,也表达了渴望唐朝强盛的壮志豪情。如果说“阳关意象”中多有送别、瑰奇、壮丽的元素,那么“玉门关意象”则凸显边战、报国的苍劲、悲壮风格。李白《关山月》诗云:“明月出天山,苍茫云海间。长风几万里,吹度玉门关。汉下白登道,胡窥青海湾。由来征战地,不见有人还。戍客望边邑,思归多苦颜。高楼当此夜,叹息未应闲。”王昌龄《从军行》诗云:“青海长云暗雪山,孤城遥望玉门关。黄沙百战穿金甲,不破楼兰终不还。”更值得一提的是戴叔伦和胡曾,他们生活的年代相差一个世纪,但在诗作中引用了与玉门关有关的同一个典故。戴叔伦《塞上曲》诗云:“汉家旌帜满阴山,不遣胡儿匹马还。愿得此身长报国,何须生入玉门关。”胡曾《咏史诗·玉门关》诗云:“西戎不敢过天山,定远功成白马闲。半夜帐中停烛坐,唯思生入玉门关。”这两首诗都引用了班超“生入玉门关”的典故,借汉朝英雄之事抒一己之怀。据史料记载,班超久在西域,年老思念故土,曾上疏发出“臣不敢望到酒泉郡,但愿生入玉门关”的请求。玉门关已然从地理名词升华为心灵家园,唐诗中的“生入玉门关”,不仅体现唐朝人们深厚的家国情结,更蕴含着建功立业、思归故里的浓郁情感。
阳关、玉门关作为扼守古代丝绸之路的重要关口,从设立之初起即成为军事意义上的共同体。遥望阳关、玉门关,唐代诗人们赋予它们穿越时空、游离于现实生活和文学艺术之间的“诗与远方”。
兰州:枕山带河的金城汤池
兰州别称金城,其实兰州之名古已有之,两种名称在唐代反复交替。唐统一后,武德二年(公元619年)恢复隋朝建制复置兰州。次年设金城郡,下辖五泉县、广武县、狄道县。唐乾元二年(公元759年),又改金城郡为兰州,州治五泉,管辖五泉、广武二县。据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记载,唐兰州城东西长600步(约900米),南北宽300步(约450米),户数近万,人口5万有余。城内建有庄严寺、嘉福寺、普照寺。
在唐朝丝绸之路东段,为避开青藏高原和蒙古高原上两大游牧部族的侵袭,人们往往选择从长安出发,经天水、狄道到兰州,过黄河,沿庄浪河谷北上,翻越乌鞘岭,穿古浪峡前往河西这一安全、稳妥的线路。因而,兰州的交通相当发达。商人、学者、僧侣、军队往来不绝,兰州已经是丝绸之路上的商埠重镇,来自中亚的粟特商人建立了从中亚通往长安的商人驿站,从拉姆河到兰州,沿线的城市中都有粟特商人的分布。粟特人在兰州建立起大型聚落,他们除了经商,还种植葡萄、酿造美酒,举办歌舞庆祝和祭祀活动。
天宝年间,高适应试及第,授封县尉,掌管缉捕盗贼维持治安,几年后西出长安前往河西担任河西节度使哥舒翰的幕僚。哥舒翰率军攻取吐蕃洪济城,大败吐蕃军于洮河流域,收复黄河九曲。唐明皇为表彰这一功绩,御笔亲书哥舒翰纪功碑,至今仍立于临洮县南大街“石碑观”。西鄙人曾作《哥舒歌》赞曰:“北斗七星高,哥舒夜带刀。至今窥牧马,不敢过临洮。”
天宝十一年(公元752年),高适沿着丝绸之路来到了兰州,登高远眺并写下《金城北楼》:“北楼西望满晴空,积水连山胜画中。湍上急流声若箭,城头残月势如弓。垂竿已羡磻溪老,体道犹思塞上翁。为问边庭更何事,至今羌笛怨无穷。”这首诗情景交融,描写了作者登上金城北楼西望黄河的所见所感。首句通过远景描写出两山对峙、黄河穿城的兰州风采,可谓形神兼备。接着以城头残月之近景,映照出当时兰州大地的厚重和苍凉。诗中还借用姜子牙和“塞翁失马”之典,化用“羌笛何须怨杨柳”之句,表达了自己建功立业的志向。高适到任后积极作为受到器重,此后历任左拾遗、监察御史、刑部侍郎等职,死后赠礼部尚书,谥号忠。
和高适齐名的边塞诗人岑参也曾路过兰州,留下《题金城临河驿楼》一诗:“古戍依重险,高楼见五凉。山根盘驿道,河风浸城墙。庭树巢鹦鹉,园花隐麝香。忽如江浦上,忆作捕鱼郎。”临河驿楼就是金城关城楼,故址在白塔山西南的金山寺下,南临黄河,北依高山,行道狭隘,形势雄伟险要。这首诗既以宏观视角记录了金城的地理位置和交通枢纽,也从微观领域描述了百姓生活。
此外,初唐诗人马戴在《关山曲二首》中有“箭疮殊未合,更遣击兰州”之句,晚唐诗人卢照邻在《紫骝马》中有“骝马照金鞍,转战入皋兰”之句。这些都可以作为研究兰州地名沿革、交通枢纽及战略地位的佐证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