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丝路文明》丨麦积山石窟:小陇山上的千年佛国
  • 时间:2022-04-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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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来源:《丝路文明》杂志

  有一座孤峰,如麦垛之形,立于甘肃天水小陇山。附于孤峰阳面的石窟,在千年四季中磨砺韧性,在古往今来中焕发旧貌。这里,散发的是浓重的历史气息,传承的是深沉的佛教文化。

  一条丝路通道,来往中西高僧、交流经典文化、回荡千年风云,数代名工巧匠成就了小陇山上的千年佛国——麦积山石窟。

麦积山石窟全貌

  始于后秦 垂范千古

  麦积山石窟位于甘肃省天水市东南45公里秦岭山脉西段北麓,是我国四大石窟之一。石窟所在的麦积山,是一座岩壁陡峭、绿植环抱的孤山,因山形酷似农家麦垛之状,故名麦积。

  麦积山石窟各洞窟间以栈道相通,而此栈道异常惊险。关于栈道,民间有“砍尽南山柴,堆起麦积崖”的传说。据麦积山石窟艺术研究所考古研究室主任、研究员夏朗云介绍,古时候,麦积山石窟为皇家石窟,建筑要求较高,开窟难度较大,所需木材较多。为了确保“皇家石窟”的规模和“崇高”的地位,工匠须先将木柴累积,再搭脚手架至接近麦积山巅处,从高处开窟造像,层层往下造。造好洞窟后,从层层脚手架中拆除一部分,再留一部分作为栈道,便于通行。

  “由上至下”的建筑方法,引出了“砍尽南山柴,堆起麦积崖”的民间传说。目前,麦积山崖壁上仍有部分桩孔,后人从这些斑斑的凿痕中,体察着古人“愚公移山”般的智慧。  

  麦积山石窟始建于后秦时期,经北魏太武帝灭法、北周武帝灭法、隋代二地震、唐代一地震五次“历险记”,在重修、停工、续修、修复等历代大动作中,以其强大的内在动力与外在包容性存活下来,为后人瞻仰。目前,洞窟现存窟龛221个,各类雕塑造像1万余身。因北朝雕塑原作保存多,艺术水平高,故被赞誉为“东方雕塑馆”。

  麦积山属丹霞地貌,宜开窟却不宜石雕,因此石窟内雕塑多以泥塑、石胎泥塑为主。在雕塑题材上,有佛像、菩萨、弟子、飞天等。其中大型者,有高12米多的西崖大佛与高近13米的东崖大佛。夏朗云说,麦积山石窟的主要雕塑价值,在于保留了古代较多高级艺术颜值的原作,其中南北朝时期的泥塑占据大部分。石窟因洞窟位置较高,且位置偏僻,在古代一段时间内,形成了“人迹罕至”的局面,因此纯正的雕塑原作得以保存。石窟内南北朝时期主要洞窟中的雕塑,由水平一流的顶级工匠所造,高超的雕塑技艺让每一尊雕塑都异常生动、精细非凡。

  如现存的第121窟中著名雕塑“窃窃私语”,表现一位袈裟装弟子和一位菩萨装弟子站在拐角处,微微前倾。他们双手微合掌,带着会心的微笑,如愉悦地探讨、安静地鼓掌,让庄严肃穆的佛堂变得和谐灵动。造像细腻、生动、传神,既是静止的雕塑,也是互动的生命。

麦积山第121窟:菩萨和弟子“窃窃私语” 供图/夏朗云

  这一尊“窃窃私语”,正是麦积山石窟的三大名片之一。还有第44窟后部的主佛像,为三大名片中的佛像类名片。此尊佛像为西魏时期佛像的代表,所处位置较高,保存较为完好。唐代大地震时,第44窟前部坍塌,栈道全无,故一千多年来,除却历代四季的洗礼,再无“人间烟火”的熏染。千年来,它以唐代所存的西魏造像原貌,不食人间烟火般静坐,面貌鲜活、泥质如新、色泽依旧,仅形态上经历了时代风霜的陶冶,以一身秀骨清像,含笑坐看山下苍生。

  另一张名片是第133窟第9龛的小沙弥。此小沙弥形象上年龄较小,奇在从不同光线、不同角度望去,它的侧面表情各有不同。细细的眼部、俏皮的嘴角、稍大的鼻头,憨厚而顽皮,其孩童纯真的面貌,似陶醉在佛的祝福中;其微微含笑的神态,也是西魏时期部分雕塑的共性。

  一条丝路 体现交融

  如果说古代高超的雕塑技艺成就了麦积山石窟,那自西而来的佛教文化与中国文化相结合则衍生了麦积山石窟。

  千年前,丝路上迎来了中国佛教四大译著家之首——西域高僧鸠摩罗什。当时正值佛教流行,西域、东晋庐山陆续建造了石窟。据文献记载考证,后秦天水籍开国君主姚苌之子——帝王姚兴,笃信佛教,不甘落后,便迎请鸠摩罗什入国都长安(当时改称常安)为国师,随后在老家甘肃天水,寻陇右名胜麦积山,按鸠摩罗什所译佛经,首次大规模建造了麦积山石窟。

  建造初期,石窟内雕塑形象带有中亚犍陀罗风格,但仍然带有中国自身特色。如在原偏袒袈裟基础上加右肩搭一角,形成中国特色的半偏袒袈裟,既照顾印度西域佛教传统,又照顾中国风俗,体现了佛教中国化的一个开端。随后,洞窟佛像袈裳样式逐渐由紧窄变得宽松,直至褒衣博带的双领下垂式,面容也渐变为中国高士形象的秀骨清像型,体现了佛教进一步中国化的进程。在洞窟形制上,西方流行的建筑穹隆顶,在后秦与隋代洞窟中皆有吸收。

  此外,麦积山石窟的半偏袒袈裟样式向西传播到新疆。麦积山石窟为皇家连续统治者造窟的形式,向东传至云冈和龙门等石窟。

  麦积山石窟最具特色的艺术作品,当属第4窟(散花楼)的20身“薄肉塑”飞天壁画。夏朗云介绍,此窟为大都督李允信,为北周皇家所奉造的“七佛龛”,每龛上方绘有约六七平方米的飞天壁画,其中包含“薄肉塑”飞天。“薄肉塑”飞天与众不同:发冠、飘带、衣裙等身体覆盖部分,为平面的绘画形式,脸部、胳膊、手、足等身体裸露部分,则为浮塑,浮塑立体的形象,使得飞天恍若脱壁而出。这种“绘塑结合”手法的精美程度,在国内石窟界独一无二,是西域“凸凹化”绘画手法影响的结果,也是古丝绸之路中西文化交流融合的产物。

  如今,古丝绸交流之路留下的文化印记仍存于石窟中。如第5窟的中亚人面貌天王,第2窟的戴尖顶帽中亚人驭狮者,均是中西文化交流的见证。

第5窟中亚人面貌的天王 供图/夏朗云

  2014年6月22日,在卡塔尔多哈召开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38届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上,麦积山石窟作为中国、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三国联合申遗的“丝绸之路:长安—天山廊道路网”中的一处遗址点,成功列入《世界遗产名录》。

  一次走进 一生守护

  总要有人守着,总要有人延续。

  今年,是夏朗云走进麦积山石窟的第35年。毕业于北京大学考古系的他,家在安徽的他,梦想是画家的他,从走进麦积山石窟的那天起,就再也没有退出。

  当时的麦积山石窟,在考古研究继续创新的画卷上,几乎是一片空白。夏朗云,也还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毕业生夏阳。他偶然领取了麦积山石窟这张他心灵中的白纸,在西北阳光的照射下,在林间小路的滋润中,在麦积山间的白云里,夏阳更名为夏朗云,开始为自己的人生和麦积山石窟研究上色。

  从实习员到资料室副主任,再到考古研究室任主任、研究员,从热情、失望、逃避,再到回归热情,夏朗云用了十余年时间。他说:“考古是个很严谨的事情,跟想象中不一样,只能慢慢适应它。随着到麦积山考古的人越来越多,他们一来就拉上我,逼得我必须跟他们说道说道,促使我再思考。”

  不断找错、不断纠正、不断发现。1999年到2003年,夏朗云在从事档案资料采集工作期间,在麦积山石窟早期洞窟考古断代专题研讨方面,环环相扣,发表了一系列新看法。其中最主要的是四个启示,即:《炳灵寺第1窟对麦积山西崖摩崖大立佛断代的启示》《龙门“宣武斩山”对麦积“姚兴凿山”位置的启示》《麦积对莫高早期洞窟断代问题的启示》《麦积“姚秦五龛”对云冈“昙曜五窟”的启示》,并以此认识到麦积山石窟在中国佛教石窟初创史上的重要地位。

天水麦积山石窟的精美佛像

  夏朗云通过考古研究发现:麦积山第90窟、165窟、74窟、78窟、51窟等洞窟早期焚烧文化层位于北魏重修文化层之下,可大致判断洞窟修建在北魏太武帝灭法之前;在隋唐大地震前,早期洞窟所处西崖应为古崖面正中心,符合尊贵居中的“皇家风貌”。此外,一些关于麦积山石窟属长安佛教文化的外围证据,也为麦积山是皇家石窟提供了依据。而这些发现与麦积山石窟宋代摩崖题记“始于姚秦,成于元魏”等内容互相印证,可大致确定麦积山最早为姚秦(后秦)皇室所修,以此回答了学术界在麦积山石窟最早开凿年份上存在的争议。

  形成“皇家石窟初祖”概念之后,夏朗云在麦积山的考古上又有了新进展:最早发现有关乙弗氏的“题记”。通过这一点,确定了有着“万佛洞”之称的第133窟,正是西魏皇后乙弗氏的墓室;同时,间接确定了原认为是乙弗氏墓室的第43窟,正是隋文帝下诏开凿的“神尼舍利窟”;考证第4窟(散花楼)为北周皇家洞窟,并发现其仿木建筑结构“重楣”,是唐代流行重楣结构的先驱;考证第5窟为隋代皇家洞窟,独孤皇后及其女儿杨丽华为主要供养人。于是,将麦积山石窟中的皇家洞窟,认识到了后秦、西魏、北周、隋四个朝代。

  麦积山石窟是历史的见证,是艺术的源泉,是中国佛教皇家石窟的初祖,是“长安模式”石窟的代表,且是中国拥有朝代数最多(四朝)的皇家石窟。在研究过程中,夏朗云不断以文来向世界展示麦积山石窟的伟大和价值,他也常以诗以书画,来表达对麦积山石窟的无限热爱。

  2010年,由夏朗云撰写的《麦积山石窟考古断代研究》一书出版,他在书的后记中写到:“20多年过去了,作为麦积山石窟艺术研究所的普通研究馆员,在古老的麦积山面前,我仍然是一名虔诚翻书的小学生。麦积山石窟,如同封尘多年的一部古书,正等待着我们去读。”(来源:《丝路文明》杂志熊成慧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