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陇上故事荟】冬日放炕
  • 时间:2024-01-0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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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来源:甘肃日报

  文\徐云峰

  儿时的冬天,鼻孔里总是充斥着炕烟的味道,闻见炕烟,也就意味着真正的冬天来了。

  夜晚降临,一家人坐在炕上,盖着被子,温暖便从腿部蔓延,充满心田。隔着窗户纸,任凭西北风凛冽,大雪压垮树枝,周身上下温暖如春,不经意间便潜入梦乡。

  主屋放炕的权利一直被奶奶把持。屋是泥墙木顶一坡水,中间大,两边小,连成五间房。连通的主屋划分为三个分区,一侧为热炕,一侧放置面柜,中间放置八仙桌,上供先人牌位。主屋的炕是奶奶的居所,我因从小跟着奶奶,主屋自然成了我夜晚的天地。放炕是奶奶整个冬天都记挂和值守的事,就像公司一个重要岗位上的高管。

  放炕,多用柴草。柴是经过奶奶分级挑拣的。细碎的有小麦脱皮后的麦壳,稍大点的是小麦秸秆、黄豆秆、辣椒秆,更长的是玉米秆。不同的柴草燃烧后发出的味道各不相同,送达炕上的温度和持久度也相差甚远。于是,奶奶会精心组织这些柴草的比例,既不会让炕膛的火太大而烧了被褥,也不会燃烧一阵儿就熄灭,不得不半夜爬起来再次放炕。让炕保持一晚上相对均匀和持久的温度,是奶奶多年来练就的经验。

  送入柴草的口叫炕眼,不到一尺见方,柴草被放入炕眼,还需要一把利器——推耙,两米多长的木杆顶端镶着的巴掌大木板,将柴草推入炕膛,让它们各就各位。推耙就如放炕的魔杖,它周身黢黑的历史,写满了温暖的魔法。

  为了保持炕的温度,奶奶瘦小的身子常常跪在炕眼前。她会将事先准备的柴草小心谨慎地推入炕膛,看炕膛内存有的火星点燃柴草,然后关上炕眼门,起身站在院中央,观看房顶上炕烟囱里冒烟的情况,以判断炕内燃烧的进度。一晚上的温暖,都是奶奶精心放炕换来的结果。

  我急欲加入放炕的行列是好奇心使然,但一直没有机会,平日里奶奶负责放炕,连母亲都没机会。直到有一次大人外出,只留下我和弟弟在热炕上看图画故事。我心生一计,将炕侧墙里的壁柜打开,用火柴引燃衣服,关上壁柜门,不一会儿,白烟就挤着门缝跑了出来,壁柜门变成了炕眼。为让火更大一点,我时不时打开柜门,调整里面衣服的形态,果然,衣服像奶奶推耙下的柴草一般被烧着了。关上壁门,浓浓黑烟从门缝里以千军万马之势奔袭,我和弟弟在炕上趁着黑云欢跳,宛如黑风怪出洞。黑烟弥漫着,刺鼻的味道传出了主屋。幸好外出的母亲及时归来,她急忙跑进主屋,从壁柜里拖出冒着火星的衣服,扔在地下,用笤帚扑灭每一个火苗后,我和弟弟屁股上挨了一顿笤帚疙瘩。刚做了几分钟的黑风怪,就被打回原形,好在没有引起大火。

  稍大一些,常常因为能加入放炕的行列而倍感自豪,那便是灌炕烟囱。烟囱是在修建房屋时在墙里预留的,不过碗口大小,因柴草烟熏火燎,时间一长,灰尘黏附其上,烟道变小,出烟不利。解决办法很简单:用绳子坠上秤砣,从房顶烟囱口将秤砣放下,往复提拉几次,烟道得到清理,然后吊上一小桶水,从烟囱口灌入,尘埃落下,清理工作便完成。蹬梯子上房是我的最爱。童年的高度,就是从这三四米高的屋顶开始的,每登顶一次,心里便成长一回,之前胆小、紧张的双腿变得稳健,而站在房顶上的男孩,终于可以向家人宣告自己的成长,如同登上了一座山峰。

  如今,父母亲住进了楼房,但一到冬天,还是喜欢有热炕的老宅。我虽劝说把炕改成电加热的,但父母亲依然坚持放炕。现在放炕,多用细末的煤,秸秆引燃,燃烧持久,比奶奶当年省事很多。炕烟在冷风中飘着,熟悉而温暖的味道升腾在村庄的上空。那是父母的坚守,亦如奶奶的坚守,时刻等待归家的孩子。